加沙记者：若世界无法阻止种族灭绝，至少让相机承载我们的故事
本文为深度编译，仅供交流学习，不代表日新说观点2025 年 8 月 25 日，在巴勒斯坦摄影记者玛丽亚姆·达加的葬礼上，一名记者手持沾满鲜血的相机。
加沙一名记者陷入两难：是逃离以保全全家性命，还是留守为同胞发声。
加沙城已入夜。无人机始终盘旋在天空——我们称之为zannana，因其嗡嗡声如钻头般钻进脑海。每当民宅遭到空袭，或当装满炸药的遥控地面机器人在楼群间穿梭引爆时，爆炸声便从邻近的街区滚滚传来。
窗下的街道上，卡车停在探照灯的锥形光束中，车上堆满邻居们生活的残骸：床垫、毯子，以及被撬成柴火的木制家具——在近两年燃气和柴油断绝后，这已是仅存的燃料。他们又要逃离了，这是近两年战火中他们第八次流离失所。
我坐在自己未完工的公寓里，墙面仍布满武装直升机和无人机射出的弹孔。这间公寓是我从城东流离失所后租下的，如今收容着三户亲属。我们正在商议，是否要加入南下的车队。我相信，在加沙的每一户人家，都在进行着同样的讨论。
此地生活的节奏便是如此：流离失所接踵而至，死亡接踵而至，无暇哀悼——唯有拼命挽救幸存者。
这场战争中，我已痛失65位亲人：我的父母、四位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子女。我的两位兄长也是记者：一位供职于国际通讯社，另一位是曾与我合作的电影人。我自己也两度负伤。在这里，新闻工作已非职业，而是一场致命的赌注。近两年来，以色列在加沙杀害了约250名我的同行——记者、电影人及媒体工作者。
2025年9月20日拂晓，在我写完这些文字之前，我的邻居贾马拉（Jamala）一家惨遭杀害。自十三岁起，当他们在我们楼旁建起自己的住宅时，我便与他们相识。他们靠售卖肉类经营着一家小烤肉店为生，烤肉闻名遐迩，更因慷慨地与穷人分享食物而备受尊敬。
过去两年间，他们的餐馆被迫关闭，因为肉类及其他基本食品均遭禁运。我们唯一能尝到肉食或鸡蛋的时机，是2025年初那段为期两个月的短暂停火期间——当时有限的物资曾被短暂允许流入，随后又被彻底切断。我记得马哈茂德（Mahmoud）——他在轰炸中与孩子们一同遇难——曾告诉我，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孩子会怀念起当年全家为邻居们烤制的那串烤肉。
他们的楼房被夷为平地。遇难者多为孩童。一位妇女失去了她的丈夫马哈茂德和三个孩子；如果她侥幸生还，也将终生残缺一条腿。马哈茂德的弟弟哈立德（Khaled）则失去了他的妻子和所有孩子，今后将独自生活。他们唯一的“罪过”，不过是拒绝再次逃离。他们的家紧邻我曾经的住所——那栋在22个月前被炸毁的房子。当时，我的大半家人也以同样的方式遇难，只因他们选择留守。那夜，我正与父母同眠，炸弹将他们撕成碎片。爆炸将我抛出数米远，亲人们是循着废墟下我的呻吟声才找到了我。
记者和电影人也有家人。许多人已经开始向南逃亡，去追寻那并不存在的安宁。我担心，最终将无人留下来记录真相，而我们，终将如施暴者所愿，在沉默中消亡。我们每天都在挣扎抉择：是举着摄像机留守，甘冒丧命的风险？还是带着家人逃离，尽管我们明知南方也无安全之地？
以色列禁止外国记者和电影制作人进入加沙，以确保除了其官方版本之外，几乎没有任何信息能传到外界。在这里，摄像机本身即被视为攻击目标。邻居们常常因为担忧庇护记者而遭到轰炸，不敢接待我们。但这份危险反而强化了我们的使命感：如果我们保持沉默，唯有压迫者的声音将永存于世。我们的责任是记录——坚持证明这里的人们并非数字，而是拥有值得被讲述的生命与故事的个体。
生存与使命在此激烈碰撞。我们带着孩子排队领取水罐——这是一家人全天的配给量——有时会催促他们往前挤，因为孩子个子小，能在水车的水箱见底之前穿过人群。我从未想过我的孩子们会过上这样的日子：时刻恐惧死亡，取水、劈柴、生火做饭、给手机充电、在市场上搜寻任何能找到的食物。这是一场由日常细节构成的战争。
与此同时，我匆忙地记录下被炸毁的房屋、流离失所的家庭，或是那些失去双亲的孩童。我四处搜寻网络信号，以便上传原始影像，或联系在战争初期逃离加沙的同事萨拉赫（Salah），共同剪辑影片。近两年来，我们始终在断电中生存，我们的办公室被摧毁；新设备、备件乃至维持工作的基本物资——电池、镜头等——都遭到封锁。但我们仍在记录。我们保留原始素材，仅做轻微剪辑。在这里，故事自会诉说；稍加修饰便已足够。
我们的部分作品已经登上了国际电影节并斩获奖项。但当海外的观众观赏这些影片时，我们却在轰炸的间隙奔波，在被蓄意制造的饥荒中觅食，埋葬我们的至亲，并与绝望搏斗。我常常思索：我们究竟是凭着什么，才仍在坚持。
我们的影像能跨越国界、打破封锁，而我们自己却被困守此地，在空袭中穿梭奔逃，或被埋在废墟之下。我常常对我的同事说：如果世界无法阻止针对我们的种族灭绝，那么至少让世界承载我们的故事。我们或许无法守护生命，但我们能奋力确保真相被传颂。如果我们牺牲了，幸存者必须紧握生命，将故事延续下去。
加沙不仅是“突发新闻”，不仅是废墟，不仅是饥饿。这里有呼声、有灵魂、有人类尊严在渴求被看见。如果杀戮者意图封口，我们的使命恰恰相反：记录。我们或许无法保全肉身，但我们能守护生命的印记——我们拒绝在无人见证中消逝。
作者介绍
穆罕默德·萨瓦夫（Mohammed R. M. Z. Sawwaf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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